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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学,应该是生命的学问

作者: 来源: 发布时间:2008-07-18 点击数:1875
5·12汶川特大地震,让“生命第一”的原则得到了空前普及,也促成了一次有关文化终极意义的深刻求索。

  而在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谢有顺眼中,这次地震也在叩问文学———文学该如何回归“生命的学问”,与时代肝胆相照,让更多人领略“值得珍重的人世”。

  没有历史的整全感,就难有宽阔的胸襟

  解放周末:能不能用比较简短的话,概括、描绘一下您眼中的文学现状?

  谢有顺:20世纪以来,中国文学不断“向内转”,即不断地开掘人类内心的风景。但是,我觉得,这些内心的风景里,除了悲伤、阴暗和绝望,似乎没有多少明亮的东西。尤其是这些年来,在小说界,狭隘的、阴郁的、黑暗的写作不少,却很难看到一种宽大、温暖并带着希望的写作。

  解放周末:您认为这种反差说明了什么?

  谢有顺:说明一些作家的写作精神并不健全,或者说不够丰富。只看到生活的阴暗,只挖掘精神的阴私,而不能以公正的眼光对待人、对待历史,并没有试图在理解中出示自己的同情心,这无论如何都是残缺的写作。这种残缺,在我们的文化生活中实非鲜见。

  解放周末: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残缺?

  谢有顺:最重要的一点,是一些作家缺乏整全的历史感。不懂得以历史的眼光看人、看世界,作家的精神就很容易陷于褊狭、执拗,难有宽阔的胸襟。钱穆在《国史大纲》一书的开头,就劝告我们要对本国的历史略有所知:“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,尤必附随一种对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”,“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有一种温情与敬意者,至少不会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抱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……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,一切诿卸于古人。”这话对文学写作也是种启发。

  解放周末:“温情与敬意”,这正是每个人应有的文化态度。

  谢有顺:是的。文学写作何尝不是如此?作家对生活既要描绘、批判,也要对生活怀有温情和敬意,这样才能获得公正地理解人和世界的立场。

  文学应有更高的精神参照,书写“值得珍重的人世”

  解放周末:有一种声音认为,暴露人性的阴暗,是一种真实、一种勇敢,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写?对这个观点,您怎么看?

  谢有顺:作家当然可以把恶写得尖锐,把黑暗写得惊心动魄,把欲望写得炽热而狂放。但仅有这些是不够的。中国当代文学惯于写黑暗的心,写欲望的景观,写速朽的物质快乐,却难以写出那种“值得珍重的人世”。我们何曾见到有几位作家能写出一颗善的、温暖的、真实的、充满力量的心灵? 

  解放周末:问题的关键不在于“不去写”,而是“写不出来”。

  谢有顺:是的。为何写不出“可珍重的人世”?也许在作家们的视野里,早已没有多少值得珍重的事物了。苦难的确是存在的,可苦难背后还有希望;心灵可能是痛苦的,可痛苦背后一定还有一种坚定的力量在推动着人类往前走。如果只看到了其中的一面,那就是对生活丰富性的简化。

  在我看来,小说只写苦难,只写恶、黑暗和绝望,已经不够了。在这之上,作家应该建立起更高的精神参照。卡夫卡也写恶,鲁迅也写黑暗,曹雪芹也写幻灭,但他们都有一个更高的精神维度做参照:卡夫卡的内心还存着天堂的幻念,他所痛苦的是没有通往天堂的道路;鲁迅对生命有一种自信,他的憎恨背后,怀着对生命的大爱;曹雪芹的幻灭背后,是相信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情感的知己,存在着一种心心相印的生活。

  和这些作家相比,现在的一些作家失去了信念,他们的精神视野里多是现世的得失,内心不再相信希望的存在,也不再崇尚灵魂的善。作家的心若是已经麻木,他写出来的小说,如何能感动人?又如何能叫人热爱?

  解放周末:作家失去信念,也就不难理解作品为何会失去应有的道德、审美、尊严和社会意义。在您看来,陷入这种精神困境的原因何在?

  谢有顺:其实,自五四以来,我们在文学作品中几乎就看不到成熟、健康、有力量的心灵,20世纪以来的中国人,在精神发育上还有重大的欠缺———西方的文明没有学全,中国自己的老底子又几乎丢光了,精神一片茫然、混乱。这些,都不可能不影响到文学写作。

  在这个意义上说,剑走偏锋、心狠手辣的写作确实已经不新鲜了,我更愿意看到一种温暖、宽大的写作,就是希望在精神上能看到成熟的作家,在写作上能看到一个敢于肯定的作家。展示欲望细节、书写黑暗经验、玩味一种窃窃私语的人生,早已不再是写作勇气的象征;相反,那些能在废墟中将溃败的人性重新建立起来的肯定性的写作,才是值得敬重的写作。

  写作不仅要与人肝胆相照,还要与时代肝胆相照

  解放周末:或许有人要辩解,文学是个体写作,如果不专注、沉浸于个人体验,是无法写出优秀作品的。

  谢有顺:过去,很多作家都会以“写作是个人的事”为由,逃避写作该有的基本责任。但今天看来,个人的事,如果不联于一个更为广阔、深远的精神空间,它的价值是微不足道的。写作是个人的,但写作作为一种精神的事业,也是面对公共世界发言的。这二者并不矛盾。

  萨特在《文学是什么》里说:“首先,我是一位作家,以我的自由意志写作。但紧随而来的则是我是别人心目中的作家,也就是说,他必须回应某个要求,他被赋予了某种社会作用。”萨特所强调的是,他还是“别人心目中的作家”,作家还有一个面对公共世界该如何担负责任、如何发言的问题,如他自己所说,“他必须回应某个要求”。

  解放周末:作家不仅仅是表达个体的存在,还应该表达社会、表达时代。

  谢有顺:是的。在当下的中国,有一些尖锐的问题等待作家们来回答,作家如果普遍沉默,拒绝担负写作在个人心灵中的责任,这样的写作,确实很难唤起别人的尊重。因此,作家要勇敢地面对自己,面对众人,面对现实;他写的作品不仅要与人肝胆相照,还要与时代肝胆相照,只有这样的文学,才是有存在感的文学,有灵魂的文学。

  小说的道德,是对世界的呈现,对人生的同情,对存在的领悟

  解放周末:古往今来,文学是极讲究“道德风骨”的。托尔斯泰曾经把“文学”喻为人类前进的道德明灯。但也有人反对文学的道德化,当前,“失德”、“反道德”的文学也不少。在您看来,当前应该提倡怎样一种文学和道德的关系?

  谢有顺:我必须指出,文学的道德和世俗的道德并不是重合的。文学无意于对世界作出明晰、简洁的判断。相反,那些模糊、暧昧、昏暗、未明的区域,更值得文学流连和用力。在现有的道德秩序里是产生不了文学的,作家要把文学驱赶到俗常的道德之外,才能获得新的发现———惟有发现,能够帮助文学建立起不同于世俗价值的、属于它自己的叙事伦理和话语道德。

  解放周末:是否可以这么说,文学有自身的特质和规律,无法简单地用世俗道德来指导文学?

  谢有顺:是的。用米兰·昆德拉的话说,“发现惟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,乃是小说惟一的存在理由。一部小说,若不发现一点在它当时还未知的存在,那它就是一部不道德的小说。知识是小说的惟一道德。”昆德拉将“发现”(知识也是一种发现)当作小说的道德,这意味着固有的道德图景不能成为小说的价值参照,小说必须重新解释世界,重新发现世界的形象和秘密。  

  解放周末:也就是说,尽管与世俗道

  德不同,但文学还是应该担负起某种道义。

  谢有顺:确实,文学是要回答现实所无法回答的问题,安慰世俗价值所安慰的心灵。小说家的使命,就是要在现有的世界结论里出走,进而寻找到另一个隐秘的、沉默的、被遗忘的区域———在这个区域里,提供新的生活认知,舒展精神的触觉,追问人性深处的答案,这永远是写作的基本母题。但当前,“偏激的虚无主义”在作家中大有市场,很多作家都把一切生活作欲望化处理,或者在写作中充满精神的屈服感,缺少一种让人性得以站立起来的力量。

  解放周末:能描绘一下您理想中的“小说的道德”么?

  谢有顺:小说的道德,是对世界的呈现,对人生的同情,对存在的领悟,它在世俗道德上的无力,恰恰是为了建构起一个更为有力的世界———向这个世界说出爱,说出仁慈,说出同情,说出生之喜悦和生之悲哀,说出更高的平等和超然。

  文学的正大一途,应该事关生活、通向人心

  解放周末:不可否认,当前有些文学作品文字非常漂亮、非常炫目,但总感觉不真切,有些“隔”,这是为什么?

  谢有顺:文学界的许多虚假,其实都出在作家身上,他们习惯于在自己的文字里隐藏自己,或者他们根本就迷失了自己。我觉得,文学现在进入到了一个应该重新重视作者力量的时代了。

  解放周末:怎样辨别一部文学作品是不是一场文字秀?哪些是真文学,哪些是伪文学?

  谢有顺:并不存在一个客观的真的标准。文学的真,是在心灵意义上的一种精神确证。所以,一部好的文学作品,作者一定要把自己摆进去。文学只有写出了“灵魂的深”(鲁迅语),才称得上是真文学。今天有很多的作品显得虚假、不感人、无关痛痒,很大的原因,就是在这些作品中,摸不到作者的心,看不到作品后面有作者这个人,或者后面的那个人精神狭窄、灵魂干枯。此次汶川大地震中一些广为流传的诗歌,之所以感动人,就在于它们都是写作者用心感受悲伤之后所发出的心声,没有伪饰,没有顾忌,是真正的有感而发。

  解放周末:归根结底,文学是关乎心灵的事业。但现在的一些诗歌,只会使人一头雾水,某些小说只会煽动出轨。有些文章只会喊喊口号,满纸荒唐言、虚空话。

  谢有顺:是的,这种现象很严重。文学应该关乎心灵。文学也应该是一种生命的学问,里面必须有对生命的认识、理解和温情。你对生命有了解,对生活有向往,你的心才会平静、柔和、公正,才能发现人心里那些温暖的事物,并庄严地表达出来,这样的文学才称得上在精神上已经成人。没有精神成人,写作就如同浮萍,随波逐流,少了坚定、沉实的根基,势必像洪流中的泡沫,很快就将消失。

  解放周末:在很多人看来,文学是无力的。文学真的无力么?在您看来,文学的力量来自哪里?

  谢有顺:文学的力量不是来自声嘶力竭的叫喊,也不是来自鲜血淋漓的批判,而是来自一种对生命处境的真实体会,来自作家对人类饱含同情的理解。好的文学,总是力图在“生活世界”和“人心世界”这两个场域里用力,以对人类存在境遇的了解,对人类生命的同情为旨归。文学的正大一途,应该事关生活、通向人心。

  重铸文学信念,重新学习爱,使自己成为宽大、温暖的人

  解放周末:返回来看文学现状,还有一点不得不提:当前是一个提倡宽容的时代,对事物的批评不那么强烈了。因此,阴暗、私密、媚俗、功利化、小格局的写作不仅存在,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。

  谢有顺:是的。现在的问题是,我们面对这种境遇是一种屈从的态度,还是有所警觉、有所反抗?鲁迅也悲观、绝望,但他一生都在努力,他还在想,站在虚无上面有没有反抗虚无的可能,在绝望里还有没有反抗绝望的力量。所以他笔下的“过客”,并不知道前面有什么,孩子说是鲜花,老人说是坟墓,他只管往前走。这就是一个作家该有的态度。

  解放周末:有人说,当今文学无德、无脸、无骨,在金钱的冲击下文化危机越来越深重。这当然有些极端,但有个问题不容忽视———现在,文学还有底线么?

  谢有顺:我是愿意乐观地看待这个问题的。唐君毅说得好,我们没有办法不肯定这个世界。鲁迅为何一生都不愿苛责青年,也不愿在青年面前说过于悲观和绝望的话?就在于他的心里还有一种对生命和未来的肯定。我想,这就是文学的底线:不能放弃肯定,也不能不反抗。

  解放周末:通常来说,文学和艺术,应该是缓解过快的社会节奏带来的心灵恐慌的润滑剂。但现在一些文学家、艺术家行路匆匆,灵魂跟不上脚步。

  谢有顺:时代追求日日新,写作在很多人的心目中,似乎也是为了新,变化、革命和标新立异永远是文学的时髦。很少有人关心我们脚下那些基本的事物、不变的精神。似乎,时代的加速度,必然导致审美的加速度。但事实并非如此。真正的写作,在内在精神上,应该是减速的。它和这个以加速度前进的时代并非齐头并进。

  解放周末:“慢慢走啊,欣赏啊。”

  谢有顺:确实,文学是慢的历史。慢不下来的人,不会是好的作家。真正的文学不是为了使我们的生活更快,而是为了使生活中的慢不致失传。而一个作家要慢下来,就应该多一点自省和非功利。这里的核心问题是,当大多数人都在渴望一种世俗成功的时候,你是否愿意在世界的另一端独自享受自己的“不成功”?

  解放周末:除此之外,您对当代作家还有什么建议么?

  谢有顺:无论是批判,还是肯定,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,作家们要重新确立起一种健康、正大的文学信念。套用英国女作家维吉妮亚·伍尔芙的话:“我们同时代的作家们所以使我们感到苦恼,乃是因为他们不再坚持信念。”现在的有些作家,不仅没有了信念,甚至把技术活做得精细一些的抱负都没有了,而粗制滥造一旦成了一种写作常态,就是作家丧失了文学信念的典型的标志。一个作家,如果对文学失去了基本的信念,对语言失去了敬畏,对精神失去了起码的追索的勇气,对灵魂失去了与之一同悲伤、一同欢乐的诚实,你又怎能奢望他能写出更大、更有力量的作品呢?

  因此,如何重铸一种文学信念,并重新学习爱,使自己变成一个宽大、温暖的人,对于作家而言,我认为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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